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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陈劲松
作家刘洋的长篇新作《井中之城》是他继长篇小说《火星孤儿》荣获“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”后,今年推出的又一部硬科幻作品。《井中之城》立足当下,着眼未来,故事跌宕,想象奇诡,以元宇宙视角书写极致境遇中的人类命运,进而在对社会现实的理性反思中,探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,堪称深圳版的《流浪地球》,值得关注。
刘洋是国内近年崛起的青年科幻作家,此前已出版了《完美末日》《蜂巢》《流光之翼》等三部小说集,其作品思想先锋,意识现代,不仅有独特的创意,还有精巧的构思,深得科幻作家刘慈欣赞赏,认为他的创作“延续了科幻文学的宝贵传统,展现了科学的诗意和宇宙的美感”。《井中之城》在悬念设置、科学设定等方面,逻辑严谨,功底扎实,无不体现出作家对于宇宙美感的严肃追求。在关注科技、重视点子等核心科幻元素的同时,《井中之城》还力求回到文学本身,回到人性本身,蕴含着独特的情感追求,这既包括故事中某个特定人物的情感,也包括人类整体的情感,背后体现的则是作家对时代、社会诸多问题的现实观照和个人思考,具有十分可贵的人文价值。
作为《火星孤儿》的续篇,《井中之城》不仅延续了前者新鲜的点子、超凡的想象、坚实的物理和技术细节,更与前者的写作归旨一脉相承,小说“既暗示了外星文明所困的位置,同时也隐喻了人类的困境。”当人类从“上古时代”来到“阱化时代”,曾经居住的地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无数的巨井涌现,所有人类都深陷巨井底部,从此再也无法离开,并最终进入“孤岛时代”——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持续至今的孤岛。
小说关于元宇宙世界虚实的表达与呈现,洋溢着浓郁的哲学思想。三维宇宙的人类和二维宇宙的生物,借着电子这座桥梁相互接触,共存于虚拟世界,而巨井竟是这个世界仅有的实物之一。虚拟世界所有的物体和生物,背后本质都是数据和算法。魔神叶文认为,即使这个世界是虚拟的,但身在其间,呼吸着此间的空气,聆听着此间的声音,与算法构建的智能拟人程序打交道,甚至朝夕相处,那这一切和真实生活有何不同呢?妹妹叶子却认为,只有魔神才是真正的人类,而那些高级智能程序,一生所系不过是镜花水月,一场幻梦。所以她憎恶转世,也憎恶一切由转世带来的社会关系,包括父母,她认为都是系统愚弄她们的一种手段,按照程序本能行事,就像是高级一点的家政机器人。叶文则认为,在这个虚拟世界,魔神(真正的人类)和高级智能程序本质上没什么不同,都是高度组织化的数据而已。在他看来,“真实与虚妄,其实存乎于心。我们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,与其中万物发生联系,那么这一切对于我们而言,自然就是真实的。”就如逍遥会的严长老所说:“鸟飞于天,鱼跃于渊,众生彼此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。真实如何,虚幻又如何?不过是执念罢了。”这一切,俨然是庄生梦蝶故事在元宇宙时代的复现,传达了作家在更广阔视野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文学信仰。
独特的创意、丰饶的想象只是刘洋科幻创作的外在方式,背后彰显的是他对时代和社会现实的深刻省察。表现在《火星孤儿》中,是关于教育问题的反思,他笔下那所虚构在太空站没有法律和道德,成绩就是一切的近腾中学,无疑是今天国内千万所中学过于强调应试教育的缩影。《井中之城》里,虽然很多物理定律被打破了,但有一条规则是很明确的:钱就是跃迁能量的一般等价物。正如势阱显化为巨井一样,系统分配的能量,其显化之物便是金钱。此外,为了阻止人口跨区移动,人口平衡维持所应运而生,并在系统中引入了一项新的机制,那就是房价。每个城市的房价,在刻意炒作之下,都被逐渐提升。“几百年之后,房价已经高得极其可怕,对于一般的工薪阶层来说,想要买一套房子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,甚至租房都很困难。所有残存的人类也就是魔神,生活处境都很困难。”最近几百年来,连魔神的职业都是系统精心设计的,除了让其穷困潦倒之外,还让他们的行动轨迹符合自然的电子轨道。更重要的是,阻止人们远离能量最低位置的关键,并不是建立某种硬性的阻碍物,比如荆棘和高墙,而是利用一些社会性的机制,那双看不见的手,如叶文所言,“在这个世界上,那是远比泡利斥力更强大的力量。”正因如此,古河才会对这个世界和系统突然产生一种深刻的恐惧。“冥冥中,自己的身躯似乎被一条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,一举一动,无不在系统的掌控之中。自以为拥有自由意志的魔神们,其实,还不如虚拟世界的普通人。对后者来说,由于没有物理实体,其所作所为无关能量,反而得以拥有更大的自由。”元宇宙中的生存法则及其运行机制,显然也是当前人类社会现实的生动写照。
尽管进入技术主义时代的人类面临诸多困境,但作者还是表达出对人类和宇宙未来的坚定信念和美好希冀。《井中之城》里,魔神也即真正的人类,在二维宇宙经历无数浩劫后,终于回到三维宇宙的故乡地球,生命的火种得以保留。
值得一提的是,较之《火星孤儿》,刘洋更加深刻地描摹社会和人性,将故事、设定和情感融为一体,使得作品更加人性化、深具人情美。这既是刘洋小说未来继续努力的方向,也应成为中国科幻小说未来发展的趋势。正如作家严锋所指出的:“科幻始于我们的足下,飞向浩渺的时空,最终以超越性的想象让我们更好地了解我们自己,以及我们这个世界的可能性。”(陈劲松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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